适合雨天读的一本书
离开故土下南洋的一个小家庭,栖身并扎根于马来半岛胶林间,四周环伺着凶猛的野兽、怀有异心的外人及徘徊不散的亡灵。伴随着家庭成员突如其来的失踪、离奇的死亡,缓慢而抑郁的步调积累到了某一天,迸发出爆裂性的奇诡突变,暴雨带来的洪水有时通向彼岸,从死神的指掌间他们脱离了现世,旋即变为异物投向下个轮回,不断循环往复。
《雨》是2017年台北国际书展大奖及金鼎奖文学图书奖得奖作品,同时也收录了第四届郁达夫小说奖短篇小说得奖作品《归来》。作者黄锦树,是马来西亚华文重量级作家,不管在创作领域还是研究领域,黄锦树在当代马华文学(马来西亚华文文学)的代表性都毋庸置疑。梁文道曾说:“马来西亚的作家的一种特质,这个特质就在语言文字的经营上格外用心。坦白讲甚至在今天的中国大陆,我们所谓的中州正韵的原生地,同代的许多的小说家都不一定有他们那么地圆熟,那么地精巧。”
黄锦树以创作、立论对抗历史的遗忘,寻觅马华文学的出路。他的创作参照在故乡的生活经验,承接以往几近于失传的“异史”,经营一个幻魅的历史叙事学,以文学的方式使人重新省视过去,扣问未来该何去何从。本书笔调魔幻,刻划细致,读着让人迷失在潮湿溽热的南洋雨林深处中,同那个小家庭一起畏怖惊惧,一起轮回转生。
非常厉害,非常美的一组短篇小说。……这本小说集里对读者熟悉的雨林,文字上更精致,画面的显影解析更历历如绘,故事里的人物因为不是为一个之后要发动的魔术或叙事的妖怪吞噬而存在,故而更在故事里五官清晰,置身的场景愈栩栩如生。——台湾作家 骆以军
遇《雨》之吉
—— 初读黄锦树
朱岳
读《雨》之前,我对黄锦树这位马来西亚华裔作者几乎一无所知,几年前曾在书店偶然看到他的一个选集《死在南方》,翻了翻又放下了。不过那很短暂的翻阅却给我留下了印象,“死在南方”这个书名也留下朦胧的意象和氛围,算是一个伏笔。
当我读完《雨》之后,在它的冲击之下,我产生了一个判断——华文文学已经发生了爆炸,并不比拉美文学爆炸逊色。当然不是这一部作品或者黄锦树这一个名字使我作出这样的判断,而是许多串名字,以及属于它们的一大批作品。而一年之前我对他们还是完全陌生的,只听过张大春、朱天文、朱天心、骆以军这样几个名字。就是说,华文文学的爆炸对于身处“大陆中心”的北京的我而言,几近无声。这次爆炸没有被商业化,并且,由于我们都了解的原因,它实际上发生于(相对于我们)边缘与被隔绝的地带,未得到重视与传播。但是从语言的成熟,叙事手法的高超,形而上的高度,内心探索的深度,到作家、作品的纷繁多姿,却都呈现了极高水准与相当的规模。
这里所说的“华文文学”与“中文文学”也有微妙的不同。我的理解是,前者是多元化、多主体的,后者有更强的向心性,更趋向一元。而我们通常所说的“华语文学”,说的则是大陆(内地)以外国家和地区的华文文学。
Eyvind Earle
我们更熟悉的是体制垄断下的“严肃文学”,在一些人看来,这种“严肃文学”也就成了“中国现当代文学”的中心或“正统”,随之也就成了整个华文世界的文学正统。这种偏见实在极大桎梏、歪曲了我们对于中文(或华文)文学的视野与观感。
黄锦树的身份和立场更为特别。他虽是马来西亚华裔,实则早年便留学台湾,在台湾居留三十年,但他始终强调“马华作家”这个身份,在我读到的文章中,也看到他自谓台湾文坛的局外人。而在马来西亚,他的身份同样尴尬,因为马来西亚有自己的“国家文学”,马来语文学。甚至,马华文学在马来西亚华文读者那里也不是很有竞争力。“无立足境,方是干净”,黄锦树的文章“没有位置的位置”(《雨》附录二)简略说明了他的处境。
不过,身处边缘反而更有可能撬动整体,只要存在一个支点。对于作家而言,这个支点即其作品。
黄锦树既写小说(短篇)、散文,同时也作为学者写文论(我搜罗读到的几篇对我启发也很大),已出版作品十余种,要写出像样的评介他的文章,大概需要下几年功夫。这里我只能简略介绍一下《雨》这本集子,写得比较抽象,因为不想过早剧透。
《雨》的繁体版于2016年问世,是黄锦树的新作。虽是短篇小说集,却可作为一个整体来读,短篇集与长篇的界限并没有一般想象得那样清晰。全书共收入十六篇作品,第一篇“雨天”是一首诗,此外十五篇是小说。其中八篇被特别编号,标记为《雨》作品一号、《雨》作品二号……《雨》作品八号。这八篇作品并不是连续的,中间还插入了未编号的作品。这个结构本身就很奇特。“归来”一篇虽未编号,但可以看出它与《雨》系列是紧密联系的,是一个先导和参照,已显示了多重叙事或说矛盾叙事的手法,与编号的八篇像是一只八爪鱼的头和触手的关系。
“雨”这个字,从字形上就像四个人住在一间小屋里,而《雨》系列的一个基本构成也是这样,森林中一座小屋,里面住着父母兄妹四人。其中最主要的人物是一个叫“辛”的男孩。
“辛”这个名字看来也是有寓意的,它有艰辛、痛苦之意,同时也代表天干的第八位。这个第八位,隐隐对应着作品的编号一至八。为什么是“八”呢?从小说的内容,我联想到佛教所讲的“八苦”、“八难”;从小说的形式,想到道家可推演变形的“八卦”。
故事的展开有些惊悚,有朋友读完觉得像恐怖电影,我也有同感,不过在惊悚与恐怖之后是一股难以抵御的苍凉感。这四个人,父母兄妹(或他们的替身)在八个故事中都经历了死亡或失踪的厄运。八篇小说不断变换生死别离的排列组合,构成一座叙事迷宫,又如一张反反复复解剖命运与人性的手术台。
对于故事间的联系可以有几种解释方式:解释为带有佛教色彩的转生关系;解释为梦(幻象)、梦中梦的关系;平行世界(或可能世界)间的关系;继承同一姓名或相同身份的人们的承续关系;故事的不同版本或列维-斯特劳斯曾整理分析的那种神话组的关系……
Eyvind Earle
无论如何解释,它们的基本含义是相通的,其内核大概体现四个面相。外部隐伏或突显的暴力(或老虎,或洪水,或恶人乃至最现实也最可怖的日本入侵者,或平静生活中遍布的死亡入口)与内在的不安、忧惧相呼应而呈现的“无常”;叙事中大量留白、暗示、断裂、缺失所表现的“神秘”(有时,神秘趋于幽暗,蕴含有隐隐的罪恶感);面对死亡时几乎贯穿始终的“把他生回来”的“执着”;以雨林中的小屋为背景,不断上演生死循环的“封闭”。
无常、神秘、执着、封闭,既是这一家四口的存在状况,又映现出了人的基本存在状况,是以直击心魄。
与此相应的是小说基调中的哀悼气氛。不仅“归来”和《雨》系列作品如此,最后一篇“南方小镇”也很突出。王德威曾在“坏孩子黄锦树——黄锦树的马华论述与叙述”一文中,提到黄锦树“笔下忧伤的特质,以及‘悼亡’的工程。”我想说的是,也许不仅是悼亡,也是“悼生”,一些篇章读到末尾,心中会升起很强烈的生之悲哀。黄锦树的作品中“隐有杀气”(王德威语),这杀气大概源自沉冤与义愤(当然有一些或属美学上的考虑,里尔克所谓“我们刚好可以承受的恐怖”),但更深层的还是悱恻与悲悯。
小说的语言纯粹且丰富,魔术般的叙事手法更新了读者对于时间、生死的透视法,惊人的想象与惊人的现实相互介入,传递的生命体验是东南亚的却也为人类所共通。可以说,作者解决了许多文学中的难题,让我们看到一条新路。
黄锦树曾写到:“人走多了也不过是多些肮脏的脚印而已,并不一定就是路。”的确如此。但是,我还是希望,《雨》的简体版推出,能在我们这边产生一些影响,获得更多的读者(黄锦树讲到他的经历,“书出版了,印两千本,二十年卖不完”,这只能说是我们这个语种的悲哀),撬动一下我们这个忧闷的“中心”,让久旱的“北方之北”赢得一场雨。
读点文艺 很有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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